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孰是孰非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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孰是孰非(七)

神殞劍擊退了魔卒,在刺向魔界之首時,被飛來的赤魂玉擋住了。

赤魂玉沈寂了,神殞劍再次斷裂成了碎片。

魔、妖、冥三界全軍覆滅,天界反敗為勝。

大戰過後,六界皆是死傷慘重,無數生靈灰飛煙滅,到處都是廢墟。放眼望去,屍橫遍野,海水被血染成詭異紅色,海底的物種全部滅絕、無跡可尋,陸地上堆積著可怖猙獰的殘骸,濃重的肅殺氣息裹得讓人喘不過氣。

魔界潰敗後的一個月裏——

長雲等人闖進了魔宮,卻沒有見到胥止。滄溟抓住一個倉皇而逃的小侍女,問道:“我問你,他在哪裏?”

小侍女戰戰兢兢,“我...我不知道...”

滄溟以為她在隱瞞,兇狠地逼問道:“告訴我,魔尊在哪裏?”

“我...我真的不知道...”

小侍女是真的不知道,魔界戰敗後,沒有人知道魔尊去了哪裏。魔宮現在一片混亂,死的死,傷的傷,五將主皆被神殞劍的戾氣重傷,面對眾多天界神祇,毫無還手之力。

*

與此同時,胥止將自己困守在聚魂淵,陪守在冰靈柩前。他的右眼被他親手剜了,只剩下一個血窟窿,右半邊臉上的血跡也已幹涸,看起來令人恐怖驚心。

靈柩裏,少女模樣依舊,宛若睡著了一般,清絕的眉宇之下,閉合的雙眼從未睜開過,但面色如玉,不似逝者。

翩飛的招魂蟲環繞在少女周圍,卻無法收集到一縷少女的亡魂。

胥止撫摸著少女烏黑如泉的長發,戰敗後,他在這裏待了一個月,不肯離開半步,少女的面容早已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中。

水鏡面早就被他的血染成了紅色,他渾身上下傷痕累累,血水在往下淌,但他穿著玄色衣裳,無人能看到他遍體鱗傷。

他也被神殞劍的絕殺之氣所傷,神殞劍斬下的那一刻,他並沒有躲避,他想過死,可是偏偏在最後一刻,赤魂玉護住了他,並擊碎了神殞劍。

他沒有死成,之後再想死就沒有那麽容易了。

他痛恨自己的這具不死之身。

“九九...天界贏了,我輸了,你守護的天界贏了,你不起來看看嗎?!”他握著少女的手抵在額頭前。

他覺得白梔不會就這樣走了,她詭異多端,一定又是為了對付他耍得什麽把戲,可環繞在周圍的招魂蟲一次次泯滅,都在告訴他,少女的亡魂是真的不在了。

她...真的離開了。

“你不是怨恨我嗎?現在魔界失敗了,你怎麽不起來了。”

“九九,我錯了,我不該報覆你,不該引你墮落成魔,對不起...對不起...”

“為什麽你每次都選擇蒼生而舍棄我?為什麽每次都要這樣對我?九九...你醒來看看我好不好。只要你回來,我再也不跟你作對了。我錯了…我錯了…”

他抱起少女擁在懷裏,少女的下巴抵在他的肩頭,染上了他身上的血,忽然察覺到少女渾身都很冷,如冰塊一般。

“怎麽會這麽冷呢,不應該的...不對...”

白梔身上不會這麽冷的,她身上一直都很暖和,如溫潤的玉。

可白梔明明最怕了,他卻把白梔困在地牢,承受寒風侵肌。

“不冷了,九九,這樣就不冷了。”他把少女牢牢抱在懷裏,可他不知道他身上才是最冷的,“九九,我愛你...我真的很愛很愛你...”

豆大的淚珠墜落下來,滴入了少女的衣服上。

少女沒有知覺,全身輕軟,仿佛一碰就會碎,他不敢用力,但又不想失去,只是小心翼翼地托住少女的後腦,靠在他肩膀上。

他現在只剩下這具屍體了,他不想松開。

懷裏的少女無力地仰面朝上,脖子上都染上了他腥黏的血印。

他意識到了什麽,忽然松開了手。白梔害怕他的血,也不喜歡他的血,更不喜歡他的靠近,每次看到他,眼中都會閃爍出不易覺察的恐懼。他看的到,卻故意忽視。

他把少女放下,用衣袖去擦她脖子上的血液,反而越擦越多,模糊了一片。

璃殤進來的時候,看到他驚慌失措地在幫少女擦血。

少女的衣服也被他弄得淩亂臟汙。

璃殤命人送來衣服,但侍女不知道是何情況,拿來的是黑色的衣服。

胥止惶恐地甩開,像是碰到了什麽臟東西,“九九不喜歡黑色,她不喜歡穿黑色的衣服,她喜歡白色,去取白色的衣服過來。”

璃殤又命人換成白色衣服,看著胥止慌慌張張地幫少女去換外套,顫抖的手連扣子都扣不上,璃殤出聲道:“尊上,我來吧。”

“不行,你不知輕重,肯定會弄疼她的,我來替她換,你下去。”

璃殤只好先回避,等裏面換好了衣服,她才折返回去說道:“尊上,扶光上神和溟溟上神還在外面。”

胥止置若罔聞,拭幹凈手,輕輕撫摸著少女的面頰。外界是什麽情況,他早就不在乎了,他不要六界了,什麽都不要了,只想永遠沈淪在這裏,守在少女身邊。

璃殤黯然垂首,“尊上,扶光上神想與您說明一案,事關楚姑娘。”

胥止明顯一怔,撫摸少女面頰的手也停了下來。

外面硝煙彌漫,卒兵的殘骸遍布滿地。赫玄和屠如還在頑力與天界天兵對抗,但他們的氣勢明顯銳減。

長雲見到的胥止終於肯出面了,拔劍刺去,胥止也不躲避,就等他那一劍刺過來。

長雲猛然收回手,鋒利的劍刃刺穿了他的肩膀,帶起了一串洋洋灑灑的血珠子。

長雲丟開劍,死死地攥住他的衣領,一改往日的從容,臉上浮現出歇斯底裏的怒氣,“你到底...是誰?”

他聽見胥止喊白梔“九九”,他隱隱約約覺察到什麽。

胥止無動於衷,眼眶只剩下一顆眼珠子,望向人的目光也渾然焦焦。

長雲震驚道:“寒辰?是麽?”

周圍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,也不知道長雲為何如此動怒、眼底迸濺出如刀刃的寒芒。

長雲沖他喊道:“你知道你逼死的是誰麽?是楚九啊,那可是唯一護著你的楚九。”

沈寂的眸子忽然一閃,胥止怔怔道:“什麽...什麽意思?”

長雲道:“你知道你為什麽能魂穿到祁夜棄身上嗎?”

胥止起疑過,但從沒與白梔牽扯在一塊。這中間到底發生了,從來沒有人告訴他。

他渾身顫顫,不敢相信,“不可能...不可能的,她明明是恨我的。”

“恨你?她是在這世上唯一願意為你舍命的人。知道她為什麽要刺中你的心臟麽?那是為了提煉你的心頭血為你造魂,不然,你憑什麽以為你一個魔能魂穿到凡人身上。可你做了什麽?你只會恨她、用最卑鄙的手段羞辱她、還要誘她入魔,你明白你在做什麽嗎?”

長雲目眥欲裂,“你根本就配不上楚九的好,你這個渣滓,你把愛你的楚九殺死了。”

胥止神經錯亂,他不明白長雲在說什麽,楚九怎麽可能愛他呢,她恨他都來不及,怎麽可能愛他呢。

長雲繼續說道:“她寧願以自己的仙途作為代價,也要為你入天庭改命格,為了替你抵清罪業,將自己永困九幽不願出來,若不是惟清真人清除了她的記憶,誘騙她出來,她就要魂飛魄散了。你失手殺了三十六個人,惹得全城百姓對你懷恨在心,她卻選擇替你清償,獨自抗下了三十六道天雷。”

“她真的太傻了,明明知道你是魔,依舊選擇為你鋪好後路。祁夜棄,也是你的轉世啊。你知道不知道她為你做了多少,你卻這般待她。”

“那日,楚九刺中了你的心臟還以為你死了,執意要背著你的屍首回家,那天的夜色很黑,山路崎嶇,她不允許任何人碰你,堅持要帶著你從審慎臺一步步走回到家。然後又獨自返回天臺,替你受下了三十六道天雷。”

“她甚至在受刑之前,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,臨走前還請求我,若是她能活著回來,就去尋找你的轉世,若是死了,就請我把她的屍首與你葬在一起。”

“她這一生,本該安順度過,可你的出現卻給她帶來了無數劫難,她此生犯過最大的錯誤就是遇見你,你把她徹徹底底毀了,你把楚九的這一生都毀了。你連最愛你的人都敢逼死,你還有什麽做不出來,你這個瘋子。”

胥止喉嚨幹啞,眼眶發紅,楚九居然為他做了那麽多,可他都做了什麽...

“為什麽楚九無論如何都避不開你,為什麽你偏偏要去招惹她。她命運坎坷,那是她在替你贖罪,你知道不知道!”

“我都替楚九感到不值,當初為什麽沒有殺了你這個渣滓,卻還要留你一條命禍害六界。”

胥止肝膽俱裂,他想說話,可嗓子發不出一點聲音,他的眼睛好疼,太疼了,血又流了出來。

長雲隱忍半晌,最終說道:“我真的很想很想殺了你,可是我不能這麽做,我若真殺了你,楚九一定會埋怨我。”

“神殞劍斷了,楚九的魂魄也沒了,她再也不會回來了。”

“寒辰,不對,魔尊,你現在滿意了麽?”

長雲松開了他,帶著人走了。

*

魔宮一片狼藉,他無心去管,跌跌撞撞要去聚魂淵,楚九還在裏面。

屠如和赫玄見狀,上來就要攙扶他,卻被他一把推開。

對了,這裏這麽冷,九九肯定不喜歡待在這裏,他得帶九九走了。

“九九,咱們不待在這裏了,我帶你走,你想去哪裏,咱們就去哪裏。”他俯身抱起冰靈柩裏的少女,但眼眶裏的一滴血就要落在少女如玉的面頰上。

他慌忙擡手接住自己的血,捂住眼睛往後退去,生怕自己臟汙的血液打破這份美好。

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身上都是血,哪裏都配不上楚九。

“九九不喜歡這樣的我,我得去換一件衣服,換一件衣服再過來...換件衣服...”

空蕩蕩的聚淵淵內,久久回蕩著玄衣青年的哽咽聲,他踉蹌地摔在地上又爬起來,像是個痛失寶物的孩子,魂不守舍出去換了衣服、止住身上潰流的傷痕,回來抱起少女準備出去。

璃殤滿眼心疼地說道:“尊上...”

胥止不肯聽。

“尊上,楚姑娘不能離開聚魂淵的...”璃殤雖然不想看到他痛苦的一面,但必須出聲提醒,楚九已經死了,一旦離開聚魂淵,屍體會立馬腐爛。

胥止終於願意聽了,身子頓住,怔怔地看著她,“那該怎麽辦...”

不能離開...可九九不喜歡魔界,這裏這麽冷...

對了,還有鮫珠,鮫珠可愈百病,予萬物生機,只要拿走鮫珠,就可以帶走九九離開聚魂淵了。

胥止魔怔似的笑著,發出一串詭異森寒的笑聲,袖子裏的同心印掉了出來摔在地上,他慌慌張張地撿起來。

同心印早就被他修覆好了,本想著這次大戰勝利後親手交還給九九。

冰石也還在寢宮裏呢,那是九九唯一送給他的東西,他也要帶走。

胥止又回到寢宮裏翻找冰石,原本泛著藍色的冰石早就裂成了碎冰塊,連著裏面的梔子花也雕零了。

胥止雙手捧起來,無論如何施法都修覆不好冰石,裏面的神力沒有了,他抱著頭,歇斯底裏地難過著,摧毀了寢宮所有的東西。

東西都砸壞了,侍女嚇得臉色蒼白,跪在地上不敢出聲。她們從來沒有見過年輕的魔尊會有如此失態的一面。

卯俐聽說胥止終於回來了,精心打扮了準備過來看看。魔界戰敗,妖界隨之落寞了,但好在天界沒有趕盡殺絕,只要依靠住魔界,他們還有翻身的機會。

有了上一次的經驗,卯俐也害怕胥止了,她信了父王說的話,胥止確實是個陰晴不定的瘋子,但為了整個妖族的未來,她也要試試。

聽說那個一直被關在地牢的小可憐跳下了祭劍池,換來個神魂俱滅的慘敗下場,想來再無生還的可能,這以後,就再也沒有人能妨礙到她了。

思及此,卯俐的膽子也大了幾分,踩著婀娜的步子來到寢宮前,剛步入殿門口,就聽見一陣劈裏啪啦東西砸裂聲,心裏恐懼蔓延,還沒有反應過來是何原因,一陣靈流掐住了她的脖子將她舉在空中。

“尊上...”她艱難地開口道。

“你居然敢騙她吃下寂心丹,害得她七竅流血、險些暴斃身亡。”

“我...我沒有...尊上你信我...”

卯俐驚慌失措,像離開水撲騰掙紮的魚,矢口否認。

她怎麽沒有,她就是賭白梔不知道化元丹長什麽樣子、寂心丹是何物,她賭對了。

白梔確實不知道,還傻傻的以為是化元丹,只要吃下去就能增強法力,逃出這裏。

可即便逃出這裏,用不了多久,也會死。

她不希望白梔再回來,徹底不要出現在她眼前。

可這一切,要是沒有白梔對胥止的恨,怎麽可能會輕易成功。

要怪,也不能只怪她一個人啊...

她費力地喘息,卻見脖子上的凈心鈴摔了下去,砸在地上,瞬間四分五裂。

眼睜睜的看到鮫珠從心口飛出,她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伸手去搶,鮫珠已經落在了胥止手裏。

胥止謹小慎微地護著鮫珠,生怕弄碎了。

她焦急道:“尊上,你不能這麽對待我,我可是妖界公主,代表著整個妖族,您將來一統六界還需借助我族的勢力...”

“妖界...”胥止蔑視道,“不過一群卑賤下作的玩意,你以為我會在意你們那點微不足道的勢力!”

卯俐驚愕,腦海裏剎那間冒出一個恐怖的想法,胥止帶她從妖界回來、為她采集日月精華,送她凈心鈴,還舍命費心照顧她,都是為了讓鮫珠快速成型,方便采擷。

不可能,她不相信胥止會是這麽冷血無情,他明明還動情地摸著她的鬢角,依戀似的說著什麽。

她倒在地上,記憶逐漸成形,耳畔響起胥止說過的話。

那日,他仿佛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,他說:好像啊,可你不是她,她不會順從我,也不會乖乖聽話,更不會主動靠近我。

“她”是誰?

卯俐如今才察覺出異常,“她”到底是誰啊?胥止從未告訴過,但可以確認的一點,“她”另有其人。

卯俐匍匐在地,艱辛地爬過去,要去拽胥止的衣擺,卻被他厭惡地避開了,他護著手裏的鮫珠,快步離開大殿。

卯俐在後面大喊道:“還給我,胥止,你還給我!”

沒了鮫珠,用不了多久她也會死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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